我初次见到徐策的时候,是透过人声嘈杂的集市。
人潮拥挤,紧紧抱着阿娘让我卖出天价的老母鸡蹲在不起眼的角落。
一眼就看见了那明月一样皎洁的人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少年蹬阁拜相,扶持幼主。
我近乎用尽毕生的勇气站在他身旁。
“你姓苏,那就单名送你一个意字吧……”
从鹿鸣台到宝京,我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跪在大殿上,慷慨激昂的把平定叛乱的过程陈述干净。
我本就是在这支军队中最不起眼的小楼咯,现在却能跟着将军身后骑着马凯旋高歌。
发生战乱的鹿鸣台是我土生土长家乡。
战火蔓延过来的时候,袁将军奉命北上。鹿鸣台失守,等不及援军,将军在当地大征兵。
母亲不忍心哥哥去送死,就让我代替哥哥充了人头。
从小在那里长大,凭借着对地势的熟悉和心中油然而生感受立下了不少的战功,一路出谋划策跟着袁将军击退了敌军。
本朝不许女子参军,袁将军却非要拽着我述职,不顾我女子身份说什么都要带着我进京面上。
我战战兢兢的骑马跟在路上,心中想着袁将军贴心的准备给我的陈词。
紧张的牙直打颤,不说我一届乡野女子进京面上有多离谱,就说冒名充军就够我六个人头落地的了。
被城外的百姓热情的拥着往前方走去。
恍然间就看见了宛如神仙一般都的年轻公子,高高的站在城门上。
互相对视,那公子像是一汪春水,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我不由得一震,心思飘回了那个饱受战火的边陲小镇。
宣正六四十年西北大国来势汹涌,颇有遮天蔽日之势。
鹿鸣台往北不远就是两军交战处,宣正皇帝实在坐不住了,便令几位王爷率军扫平蛮夷,
可谁知对面的黑风阵让前来出阵的几位王驾碰了一鼻子灰。
那时家里追来了打手要找我哥要钱,阿娘没办法叫我拿着鸡到集市上卖出四十钱,拿不到钱不要回来。
一直到晚上,听到价钱的人都以为我疯了。
我无聊的蹲在地上,找了根树枝。
研究起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风阵。
正待聚精会神时,一位俊秀儒雅的公子客客气气的蹲下来十分恭敬道
“女郎对着阵法有何见解?”
我粗布短衣十分艳羡他富贵气宇不凡,又怎么敢妄议军事。
“公子想听就去军营吧,我偷偷画张图不敢有什么见解。”
傻子才说,女人不得干军事,说出来难道等着这个生人报官不成。
看出我的顾虑,他索性蹲了下来,心平气和的哄道“在下唐突,能将这图化的这样精细说明你也十分了解战局。”
“……”
“你这张图我看了也觉得有理有据,现下三军安营扎寨,或许姑娘一言就可点破迷津。”
不……这让人什么来头,穿着儒雅怎么开口这样离谱?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有谢谢离谱?”
“哈……没有。”才怪。
这人好似有读心的本领,盯得我有点发毛。
“唉……在下又没有读心的本事,姑娘心中所想都是天赋异禀的奇策。某实在愚笨,若姑娘愿意开口,某愿意重金买下这只老母鸡!”
“真的?不许反悔!”
他赢了,抓蛇抓七寸,既然人家直指要害承诺买走我的鸡。那我也顾不得再有什么推辞。
“其实这只是我异想天开的东西,实在不值得一听。”
黑风阵像一阵龙卷风,外面杀伤力不论多强,风眼处却是风平浪静。
要想破阵就要直抵阵心,鹿鸣台南面依山,不如“神兵天降”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位公子眼前一亮,激动的站起来就要走。
临走之前用他那真诚无比的眼神一个劲的向我道谢。
“姑娘,若是有朝一日你能为我朝重用,那才真的了不起!”
我干瘪的笑了笑,萍水相逢他愿意用心听我呓语已经很难得了,又怎么敢想什么旁的。
后来听我人说是一位王爷麾下的尹将军破了阵,用的正是那招“神兵天降”!
我暗自在心中惊讶,几经询问,打听出这个尹将军却并不是我那日见到的那个公子。
那日我匡了人家的钱,还好意思期待什么日后重谢,他没问我名字匆匆离去。
随后新皇登基,却没到两年,就因病崩逝……
本以为今生不复相见,却不成想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2
“那小子就是我跟你说的左相徐策,先帝好友,年少又凭着满肚子文化得了高位。
先帝驾崩后,他扶持圣主年幼。好在他为人温和,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袁将军喳喳说着,我的心却不知飘到何处。
“吾皇万岁!”
“苏小将不必紧张,起来说话吧。”
满朝文武位列两旁,年幼的小皇帝不安稳的坐在上面流着口水。
我跪着说了一句两句,口称圣上,却都是徐策在与我对话。
他为人确实很温和,不仅没有难为我,还破例赏赐了不少东西。
我看着眼前流水一样的恩赐,用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
清醒和疼痛不断地在敲击着我,发了!
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也能衣锦还乡,功成名就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这时徐策将更大的惊喜砸在了我脑袋上——以女子身份封官加爵!
朝堂之上不少反对声传进我的耳朵,我又怎么敢抬起脑袋。
我傻傻的愣在原地听着徐策干净的声音不慌不忙的把他们一个个怼的鸦雀无声。
“臣以为女子建功立业是奇耻大辱!史书留名岂不让后世贻笑大方!”
“贻笑大方?张大人可在当初出袁将军孤立无援朝廷派兵的时候,拿出现在的勇气来!”
“本朝女子不能入伍,赏赐已经是破例,再封官加爵位列文武视律法为何物?”
“若真是将帅之才又有何不可,难道我朝地大物博还容不下难得的将才一席容身之地?”
他看上去好像两脚就能踹倒,却不曾想维护起人来倒是滴水不漏。
就这样为了留住我,徐策隔着一条街亲自破费买下大宅院和我成为了邻居。
府邸珍馐缁珠金银……一样没差全都送了。
“叫什么名字?”
待我回去的路上,我跟上了他的轿子。
“民女叫苏扶兄。”
“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的头快要低进木板里,摇了摇头。
“那我来说吧,当年苏姑娘那只四十钱的老母鸡吃着除了有些塞牙剩下都不错。”
把头埋得更低……
“那日走的急匆匆,没来得及问苏姑娘姓名,日后再回朝又无从打听。”
我再低……
“我真心想留住你的,今日开始从头来过,不如我与你一字,就叫苏意如何?”
纵使我不识字,也听得“苏意”这两字好过“扶兄”。
一个兄长早就够受了,这次上了战场也是应了这两字,现在不改,早晚一语成谶给我那个窝囊哥哥垫背。
“苏意,你的头快从脖子上掉下去了!”
“啊?”
砰的一下挺起腰板,徐策蛮夷的笑了笑。
“对了,从此之后你就是三品朝臣,就是要这样挺直了腰杆。
鹿鸣台天高地远,地方官员横行一直没有整治的功夫,我许你先回去省亲,记得要好好敲打一下。”
就这样我还不明其中利害,那我就是傻子,徐策肯重用我,要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来了。
人情世故还是得徐策,看着省亲的队伍,我忍不住惊呼,这格局!这气度!
县长慌忙出来迎接,见了我口口声声都是大人。
我看着县官抖得跟筛子一样的手碰的茶杯沙沙作响。
“大……大人远远远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您您您……先喝杯茶暖暖。”
眼前惶恐不安的县官不知道让我想起了多少在淫威之下不敢出声的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