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昱呢喃的嗓音黏腻而沙哑，“不瞒公主，现下唯一想要的，只有公主。”
我炸毛道：“谁信这话啊你个大骗唔——”
铜炉溢香，红纱摇曳。
漫长的一次之后，李成昱终于有良心地停了下来。
我浑身无力，整个人像是泡在一汪温热的池中。
李成昱舔吮我颈上的细汗，遗憾地道：“明日要起早赶往郊外，今夜就委屈公主忍一忍了，待到下次卑职定会唔——”
我一枕头摔在他脸上，侧过身睡了。
正文：
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母妃苗氏原是南蛮小族祭司的女儿，只因天朝皇帝盛年时穷兵黩武，又最爱美人，便趁着南征将她掳了去。一入宫墙便是二十年。
母亲是蛮子，我自然也不例外。
宫中的公主本就不多，加上我正好遗传了蛮族的长相——白皮肤，卷头发，大眼睛，最要紧的，眼底还泛着碧光——这与众不同的外表更招致了其他公主的厌恨。于是，自小到大，我身上没有一天是不带伤的。
母妃虽在皇帝那里受宠，但在这中土朝廷里举目无亲，势单力薄，只得教我默默把苦楚咽下。
“幼安，再忍忍，陛下已经答应我，待成年后定会为你在宫外指个好亲事，到时候，一出去就别再回来了，知道吗？”
这是我幼年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母妃说的时候，那双碧蓝的眼睛里总涌着泪。
我明白，她已经不会再有自由，于是就把自由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就这样，我在暗无天日的宫墙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头。母妃又有了身孕，眼泪也越发多了起来。
弟弟出生那年，我刚好及笄。这两件大喜事还没来得及办，就传来了皇帝被杀的消息。
这个昏君在皇位上坐了五十年，老态龙钟还不肯让贤，终于被他等不及的好儿子谋权篡位，派手下一刀斩去了首级。
据说当时的血淌满了整把龙椅，御书房中许多宫女太监都吓晕了过去。但这样痛快的场面我无缘得见。我再见到皇帝的尸首，是在天坛的国葬上。
说来也是讽刺，那个宰了自己老子的新皇帝，在祭拜祖先的时候居然还能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恨不得一头撞在棺材上明志。
拙劣的演技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看着看着，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旁边披麻戴孝的公主们神经病一样地瞪过来，我抿着嘴，把脸转向一边去，却不知怎的，刚好对上了另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是站在臣子队伍里的一个武将，人高马大，装备齐全，胸前的锁子甲上泛着幽暗的光。对上视线后，他仿佛怔愣了片刻，又立即放肆地冲我眨了眨眼。
太子党。
我眼神一暗，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回去——老皇帝虽该死，这群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葬礼后，我终于松了口气。
母妃成了太妃，弟弟还小，不会对新皇帝造成威胁，我们一家终于可以过一段清净日子。
说不定，待到时机成熟，连那个埋藏已久的计划，也可以实现。
可，我万想不到，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老皇帝风流了一辈子，皇后也隐忍了一辈子。等儿子当上皇帝，这位新上任的太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所有的宠妃到皇陵殉葬。
我的母亲，是第一个被她挑上的。
接到懿旨的那晚，我直接发了疯，抄起花瓶砸碎了宣旨太监的脑袋。
护卫把我架进天牢。
翌日，就听到了母妃服毒自尽的消息。
“自尽……哈、哈哈……”我被锁链捆在木桩上，又哭又笑，几乎要把心头血都呕出来。
太后耀武扬威地带人过来，看见我后眉头一皱，对身边宫女说：“就是她杀了你的相好。”
宫女泪眼含恨，抬起匕首狠狠划在了我的左脸上。
因为心里麻木，我感觉不到痛，只能感到温热的鲜血一股股地浸入我的唇缝，在舌尖上蔓延开铁锈的苦。
可能我的眼神太过死寂，让太后没有报复的快感，在宫女还要划我的右脸时，她开口喊了住手。
左右退下，牢中只剩我们二人。
这个半老的女人捏起我的下巴审视，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一半还是人，一半成了鬼。
“呵，蛮子就是蛮子，连血的颜色都要浅些，怪不得能使狐媚手段。”
“……比不得太后，全身的黑毒……”我咧嘴笑了一下，露出满口猩红的牙齿。
“下贱胚子，还敢还嘴！”
啪地一声，完好的右脸也肿了起来。
太后尖锐的指甲刺着我的鼻尖：“笑什么！你那蛮子娘已经死了，混种弟弟也让我皇儿扔到了井里去，你以为你能好得了？”
“……你说……什么……”我脑中嗡鸣作响，眼前不断出现一个婴儿被抛进水井的画面，只觉全身血液都冻结起来。
“……韶儿还是个孩子，他还不满一岁！”我牙齿不断打颤，觉得眼前站的根本是个恶鬼。
太后畅快地大笑起来，“不满一岁又如何？谁叫他选错了人，偏从蛮妃的肚子生出来！哼，要是做了本宫的儿子……”
她后面再说什么，我已听不清楚。只记得昏迷的前一刻，有道人影急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
再醒来时，我已坐上了远嫁的马车。
马车在路上走了月余。
起初，我手脚被缚，口中塞着拳头大的布团，连咬舌自尽也不能够。
伺候的丫鬟终日木着脸，一日三次喂我粥饭。
五天后，我的眼中不再有泪，在一次用膳时，主动坐了起来。
丫鬟狐疑地打量片刻，为我解开绳缚。
“要去哪里。”我平静地掀开车帘，外面已是与宫内截然不同的风景。
“幽州。”丫鬟与我一起望天上疏淡的浮云。
我轻轻嗯了一声，问：“犯了什么错？”
丫鬟垂下眼：“皇上召我侍寝。”
我看向她，她的目光没有闪躲，“你叫什么？”
“小莲。”
“‘莲’心太苦，你要改个名字。”我摩挲着窗沿上浮刻的双蝶纹样，心中微动：“破茧即重生，便叫小蝶吧。过去的你已死了，从今往后，你是我的贴身丫鬟。”
“……谢公主隆恩。”丫鬟重重地叩头，嗓音带着哭腔，“从今往后，奴婢定结草衔环，报答主子！”
我闭起眼睛，把头靠在车厢上。左脸上的伤结了疤，被纱布蒙住，一说话就牵动着痛。
小蝶边为我换药，边说起此次的婚事。原来我要嫁的，名叫李成昱，是一个助太子篡位的武将。之前在京城做过殿前指挥使，因助上有功，被封为镇北将军，官封二品。
“二品武将，配公主虽欠了些，总也大有前途。”
我轻笑一声。
小丫鬟不懂其中的门道。看似从二品到正二品是升迁，但京官外调，本就是明升暗降。更何况，要到那与外族接壤的不毛之地，若在任期间安然无事也罢，一旦边战，守城不利是死，坚壁清野是死，带兵上阵更是要死无全尸。而近年胡人频频犯境，开战也不过一两年的事。所谓狡兔死，走狗烹，皇帝此举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杀了他。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做臣子的可以助太子篡位，明日说不定还会去助他人。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祸患也不能留。
呵，怪不得太后答应放人。原来是想让我死前再做一次丑寡妇。
我在心底冷笑——这怎能让她如愿呢？
幽州城比我想象中热闹。
刚至城门，便见一众官员候在门口迎接。除了几个守卫外，都着文官袍，为首的半百老头率队行礼道：“幽州太守王丙申拜见公主。”
“驸马呢？”我在轿中淡淡地问。
“驸马正在接迎宾客，令下官先来恭迎公主仪仗。”
呵，接迎宾客，他该接迎的，难道不是我这个新娘吗？
不过二品武将，也敢怠慢我这个远嫁的公主。
我心中一片冰凉，冷声道：“入城吧。”
“公主且慢，”王丙申慌忙道，“请先更换轿辇。”
新轿宽达四尺，周身涂刷红漆、镶嵌金铜雕饰，由十二个轿夫共抬。我看着面前精心摆放的檀木小几、青铜香炉，不由得心生疑惑。
小蝶偷偷掀起轿帘，惊呼道：“公主，路两边树上全是彩色绸子，还有百姓拿着瓜果夹道欢迎呢！”